人生不過只是上帝玩骰子的遊戲

這是兩年前寫的
對我來說今晚重新看起又想起一些往事
所以在這裡把他重新整理在一起跟大家分享

（I）
某天的下午聽到了同事傳來了一個不幸的消息
"死者A君, 28歲, 於旅館內發現, 身上無明顯外傷, 無掙扎痕跡, 死因
為繩子加上塑膠袋窒息死亡"

（II）
聽到這個消息 心裡其實非常的震驚
把時間轉回兩個多月前
跟隨著主任從早上門診看到下午
其實連看八十號心裡已經是叫累了
這時看到了一個特別的名字
"跟自己同年紀呀,而且名字只差了一個字"
到A君進來的時候
看到A君的媽媽帶著他進來
A君的媽媽C也是主任的老病號
從我學生時代就看過她了
這時她很緊張的拿出一片光碟
"我兒子A正在開始打拼工作可是最近都頭痛
去外院照了一張片子,拜託主任看看"
電腦斷層(CT)打開一看
ㄧ個雙子星般的腫塊(mass)約五cm大
張牙舞爪的躺在片子上腦部的深處,
顯影(enhancement)並不均勻

"媽呀,惡性腦瘤" 我心裡想著
主任臉色有點凝重的問了A君

"你有沒有症狀?"
A:"只是偶而頭痛" 還跟我ㄧ樣青澀的臉,帶著一點不在乎的笑容
這時主任把A請了出去,跟A的媽媽說
"這個是腦瘤,先住院檢查再說"
不過我心裡也知道,主任後面的那一句話沒有講出來
"大概是惡性的"
其實我們片子看多了
有時候長腫瘤大概看片子就可以猜出是良性惡性的
只是常常不會跟病人先說,怕病人不能接受

這時病人也去辦住院了
我問主任
"這麼深,那~"
"先作磁振造影(MRI)吧, 不過這麼深又大概是惡性的,腦幹(brainstem)也壓迫了
,大概預後不好"

（III）
隔天A就進來住院了
磁振造影(MRI)也很快的做到了檢查
一樣的結果
八成是惡性的,我心裡想著

雖然現在沒有症狀,但如果是惡性的膠質瘤(malignant glioma)話不處理大約是只剩下三個月的壽命,在檢查做完以後安排了跟所有家屬的會談
A還是一臉的笑容,彷彿自己只是因為感冒來住院一般

經過一連串的解釋後
這時切入重點

"這個 有八成是惡性的
如果是惡性的不開刀大概只有三個月壽命吧"

A的家屬都愣住了,A的女友也有來,看起來體貼纖細的女生,
馬上看到她臉上掛著兩行的淚珠
A問了:如果治療呢?

（IV）
如果手術(operation)的話
簡單的說可以分成大作跟小做

小做的話就是用立體定位下去做切片（stereotatic biopsy)
相對來說比較安全，不會傷到正常的神經。
也可以得到病理正確的診斷
但是對於減少腫瘤的體積並沒有幫助，對存活期沒有幫助，只是診斷
但這樣的手術比較安全

如果大作的話
就得經過視覺區(visual cortex)跟運動區(motor cortex)的中間
才能摘除腫瘤
而且因為是浸潤性(infilitrative)的形態
所以也不能全部摘除
這樣子留下後遺症，一些神經缺損(neurological deficit)的機率有35%
不過對於生命的延長有其幫助
可以從三個月延長到半年至一年

“你們怎麼選擇呢？“

（V）
話說會談完之後
家屬跟A君問了不少的問題
主任這時跟大家說了
不急著決定，你們全家人討論一下
但會先用降腦壓(glycerol and decadron)跟抗癲癇（anticonvulsant)的藥物來治療
就這樣過了一晚上
第二天去看A君
一樣子的生龍活虎，如果不做檢查絕對不知道生了這麼大的病
此時A君的媽媽C說話了
"我們去廟裡問的結果，好像是因為A君犯到什麼.....的沖（我搞不太懂)，需要半夜三點去某某廟裡面親自的拜才能有效"
我心裡想著"放屁，如果神是如此的慈悲，為什麼在他的腦中放了一個這麼大的腦瘤?"
當然這樣的話不可以說出來
問過了主任（健保規定病人一天只能請假離開醫院四個小時，而且不能在外面過夜，違者健保拒絕給付醫療）
就在某天晚上讓A君請假去拜拜，並且側面得知A君的媽媽找來不少的偏方來幫忙
過了幾天
某天早上看到全家人都來了
這時A君說全家人的決定是要大開
因為不拿出來，說不定是良性的（雖然機會很低）
我發現到A君的家裡好像只有他一個獨子
另外就是兩個姊姊
A君也是剛畢業找到了一份百萬年薪的好工作，正是要起飛的時刻
不過這些都是一種機緣吧

手術當天的早上
進到手術房，A君已經麻醉好了躺在手術台上
在準備好之後，主任也來了劃下了第一刀.........

（VI）
手術房中
一片的靜謐
在頭骨鋸開了以後，略白灰的腦膜裹著粉紅色的腦部
年輕人的腦部飽滿豐富，充滿了生命力的跳動
被麻醉的人這時心裡會想著什麼呢？不知道做著怎麼樣的夢？
我心裡有時會想到但總是沒有解答
電燒發出聲音從腦回跟腦回之間穿過
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左邊是視覺區
右邊是語言區
走偏了A就永久少了一部份的功能了
在腦瘤露出來以後
接下來就是一片一片的拿下來
“沒有界限呢？“大家都看到了
這是惡性腦瘤的表徵
你不知道拿到最後會是瘤子還是正常的腦部
在大部分的瘤子拿掉以後
因為最深部的地方很靠近腦幹(brainstem)
所以決定停手了
接下來就等病理報告(pathology)出來
交給放射線治療吧
關完了傷口之後就把A送到恢復室去了
這麼深部的腦瘤
開完刀後不會馬上拔管(remove endotracheal tube)
通常等到第二天才拔
就這樣過了一個平安的夜晚
第二天我們踏進了加護病房.................

（VII）
走到了床邊
看到了A發現他已經醒過來了
整個人可以完全的遵從指令
手腳動的也OK,視力沒問題
呼吸在測試過之後就把呼吸管拔掉了
很高興的是發現講話也沒問題
這表示本來手術前擔心受傷害的地方都過關了
把這個好消息跟A的家人說~
接下來就是照顧傷口
並且最重要的..........................等待病理報告

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
大概對於A還有A的家人來說
這種等待宣判的感覺是很不好的
而我們心理本來都已經預期了會是惡性的
所以只是等待一個印證

結果出來了~~~~~~~~~~~~~~~~~~~~~~
我按下按鈕準備看報告

（VIII）
"良性的！！！！！"
看到電腦螢幕上出來的結果
嚇了一大跳
後來去跟病理部確認之後
確定是良性的
這樣一來
良性跟惡性的預後差很多
加上放射線的治療
甚至可以等於是長期控制下來

主任跟A還有A的家人說了這個好消息
A笑了，A的家人也笑了
這種感覺就跟久雨的陰霾天氣忽然露出了一角陽光撒下來一般
主任跟大家解釋了接下來的治療之後
預定一個月後再追蹤MRI（手術後馬上做的話會因為組織反應什麼都看不清楚），之後再做加馬刀即可

（IX）
就這樣時間流過
一個多月後
A回來了門診追蹤
排了一個磁振造影MRI
這是對於腦瘤最好的診斷與追蹤的方式
下一步就是安排加碼刀放射線治療了
過了兩個禮拜MRI做完了
A又跟他的家人來看報告
MRI一打開
"剩下的小腫瘤居然又快速的長大了!"
本來的雙子星已經一大顆拿掉了
剩下的居然又很快的長大
"才一個月呢~~~~這~~~~"
A跟他的家人都愣住了
主任也很驚訝
"看來得再開一次刀才行了"
說不定惡性的部分是在深處的地方,也說不定是轉變成惡性化了*

A表情變了,在診間良久不語
最後淡淡的說"我再考慮一下"

（X）
就在門診之後
A離開了
我也暫時把這件事情移開我的生命之中
忙著其他的事情
又過了一個禮拜
有一天
某個同事Z(Z的妹妹的女兒就是A的女友)
跟我說
"A 死了"
我一下子真的嚇一跳
大叫出來
呀!怎麼死的,怎麼會死的?

Z緩緩的道出
說A在看完門診的第二天
藉口說要去找女友然後自己找了一家旅館在裡面用塑膠袋勒住自己的脖子自殺了
身上無明顯外傷, 無掙扎痕跡,
雖然沒有遺書
但是因為沒有他殺的證據
所以就判斷為自殺

打給A的媽媽
A的媽媽哭著說
A是個很貼心的小孩
因為家裡據說為了A這樣生病花了很多錢(好像是一些其他療法....Etc)
A捨不得父母這樣為他所以就走了
我只好安慰了A的媽媽
而其實我自己也說不出話來了

在走回家的路上
望著滿天星星
越來越覺得人生也不過就是上帝玩骰子的遊戲
A在人生正要起飛的時候跌到了谷底
卻又在得到一絲希望之後這條蜘蛛絲又斷了
我不禁想
A生命中最後看到的景色是如何?
最後在他腦中不知道流過的是什麼?
能用繩子跟塑膠袋自殺真是非常有毅力

在人生的河流裡，我們不斷地被向後推，並且奮力掙扎著向前游
逝去者已經離開了，只剩仍在濁世的我們繼續望著對岸的那盞綠燈